梅也都附合着说。
“是这个理。”郭福海沉沉地点点头,伸手在烟盒里拈捏起一丝黄澄澄软绵绵的水烟丝按放进水烟锅里。
当晚三个长工和一个女佣就都卷着自己的铺盖,怀里揣着郭家给足了的工钱悄悄地离开这个全砖四合院,各自回家去了。
长工们走后,郭福海轻轻地把哨门闩插住,然后久久地站在空寂清冷了的院子里思索起儿子的事情来:儿子叫郭耀先。顾名思义,是想让他将来成就一番事业,光耀先人。儿子还有一个小名叫:拴娃,是拴牢靠实的意思。这小名还是老太婆给取的。不知什么原因郭家几代以来一直是财旺人不旺。在郭福海他爷爷手里是一个单嘣儿,他爹这一辈也是一个单嘣儿,到他这一代还是一个单嘣儿,到了儿子这一辈还是一个单嘣儿。听书看戏说的都是三代单传,而他郭福海却是实实在在的四代单传。所以等儿子一落草出世,终于当上奶奶的老太婆就得到稀世珍宝似地要把他牢牢地拴在自己跟前,生怕被谁抢走,就给起了个小名——拴娃。
儿子眼下满十七岁了,他原本想让儿子在山下的三合镇把完小念满,然后再送他到县城或是绛州府去上更高级的学校。没想到时运不济赶上了战乱,日日慌慌的差点连完小都没有念完。去年念满完小刚回到家,就赶上奶奶和母亲接连下世,今年还没有熬到头土改又暴风骤雨地刮到眼前。“唉!”站在这寒冷漆黑的冬夜里郭福海深深地哀叹一声。
儿子十七岁了,按中条山上的风俗也能结婚。在山上稍稍好一些的家庭都是在十七八这个年龄上给儿子娶媳妇的,有的甚至十五六,家里就给他迎亲娶媳妇了。郭福海本来想等过了这个年,等儿子进了十八岁的门坎,等儿子除了身上的热孝,等他妈他奶的周年忌日过去之后,再给他娶媳妇。谁可想这时世的变化竟是如此的难以预料。郭福海十年前就给儿子订下了娃娃亲。订娃娃亲是中条山上的风俗。他给儿子订下的是山口下马河贾家贾德天的小女儿。下马河的贾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如果说卧马沟他郭家在这一条长长的马沟里还有一点名气的话,那么下马河的贾家就在整个禹县都是有名气的。贾家山上有林子,平川有园子,城里有铺子,骡马成群,家里的妻妾和雇下的长工一般多。贾德天老弟兄四个,每人都有三个老婆。郭福海给儿子订下的这个媳妇就是贾德天三房小老婆生下的小女儿。这样的人家能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应该感到荣耀。是的,这十年来郭福海常拿儿子的这门婚事向外人炫耀,尤其是向那些光景和家业和他差不多的同类炫耀,可是现在……时势难料呀。
在这寒冬冰冷的黑夜里郭福海站在阴沉寂静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思谋着这件事,就像是后院窑里反刍草料的老牛。他把这一件事在心里反反复复起起落落地总也嚼食不透。一阵寒瑟瑟的山风从房脊上刮下来带着一声森人的呼啸,在这清寂的院子里旋了几旋又跳上房脊走了。在这寒风旋来的时候郭福海浑身打了一个寒战,他把脖子更深地往棉袍陡立起的窄领里缩缩,随机耳畔再次响起老长工王铁锁那淳厚的声音:咱屋里需要这个人呀。
“就是这。”就像老黄牛咽下最后一口反嚼的草料一样,郭福海咽下一口唾沫,同时在心里响响地叫了一声。他决定了,决定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把儿子的媳妇娶回来。在这动荡的岁月里什么事情都会随时发生,万一有什么不测发生,一切都晚了。他顾不得其它,顾不得儿子身上一年未满的热孝,顾不得土改工作队和新成立的农会的警告。他决定亲自到前沟的下马河去一趟,去亲自当一回说。一旦定下来,就要果断地去办,这是郭福海的性格。
第二天,天还黑森森的没有明,鸡窝里的芦花鸡脖子伸展不开似地才“咯咯、喔喔”地打了一声鸣,郭福海就悄悄地出了大哨门,在哨门洞里他心虚胆怯地朝场子上那棵长满针刺的老皂角树溜了几眼。皂角树下的那孔官窑己经挂起农会的牌子,土改工作队的两个人现在就住在里面。
皂角树干枯的没有叶子的枝杈伫立在无风黑暗的半空里,像一团凝固的黑云。住着土改工作队,挂着农会牌子的官窑的窗口黑漆漆的像是盲人的两只黑窟窿眼睛。白日的喧嚣和夜晚的灯火统统都隐到黎明前的黑暗里去了。万簌俱静,整个卧马沟静的没有一丝儿气息。郭福海轻舒一口气,扭身越过门前的平场,下了沟口,沿着沟底的河渠朝前沟去了。
这一条沟两道梁弯弯曲曲地从前山沿一直延伸到后山根有四十里长,在这一条沟两道梁上星星点点散布着三十二个村子,这三十二个村子的村名里差不多都有一个马字。如卧马沟、下马河、上马坡、马家窑、马桥、马店等。所以这条沟就被人称为马沟。下马河是这条沟里最大的村子,也是最前面的村子,是马沟的门户,顺着这条沟进山第一村就是下马河。卧马沟是这条沟中间的村子,它离沟口的下马河有近二十里路,离后面大岭根上的上马坡也有差不多二十里路。山上十里路,山下走半天。山下十里路,山上半袋烟。意思是说山上的路难走,走山上一里路顶走山下二里路。山上的路确实不好走。郭福海摸黑起身,等他走完这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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